时间:2017/8/6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第十二章彼岸帅、将、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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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政工的蒋经国强调精神作用。

搞技术的俞大维则看重物质力量。

五十年代,文人国防部长俞大维跑金门甚至比蒋经国还要勤,由此在台北军政界,获得了“经文纬武奇男子,特立独行大丈夫”的美誉。此公确是一个事必躬亲一丝不苟说到做到的人,对“总统”的赤胆忠心和对本职的敬业精神无可挑剔没得话说。每到一处,他向官兵免不了也要讲上几句鼓舞勉励的话,但他来这儿的目的绝不在此。他一项一项询问官兵的战备工作和物质生活,掏出小本认真地做着记录,然后,不嫌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诸位同志、弟兄,凡是你们缺乏而又需要的东西,只要我有,一定发到你们手里;如果仓库里没有这样东西,我会想办法来解决;想尽一切办法还是找不到要不到买不到,对不起,我也没有本事啦。”果然,有许多物资及时分拨到了前线。

俞大维的观点:士气决非空中楼阁无根之木,每个士兵手里握着的不是来复枪而是烧火棍,打现代战争士气再高有屁用。相反的,军队改善了装备加强了火力,士兵作战便会更有信心,士气也就水涨船高了。

有一回,他听一位炮兵军官偶尔提到,美国有一种威力无比强大的“八吋(英寸)榴炮”,金门如能装备此物,立刻就能改变火力上敌强我弱的态势。他在小本上记下了这种武器,并在“八吋榴炮”四字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横杠。

弹道专家俞大维博士曾半开玩笑说:我和毛泽东差不多,是个唯物论者。

其实,他同毛泽东差很多,因为,他“唯物”得过了头,成了“唯武(器)”论者。

“八吋榴炮”即口径毫米榴弹炮,四十年代美军先装备于大型军舰,后也装备陆军,主要用于要塞防御。M2式榴炮 射程公尺,战斗全重公斤,弹重90.6公斤。由于该炮弹丸重量是榴炮弹丸的2倍,故威力大体相当于两发榴弹同时在同一点爆炸。

榴炮的破坏力固然强大,但实战表明,其仍不可能 保证一发炮弹就能摧毁永备工事,当然,它的爆破效果与射击精度间也仍然存在着正比关系。

大有大的难处,转移阵地困难、射速慢、发炮光烟浓烈,使得榴炮在重重打击对手之时,也把自身的弱点亮给了敌人。

俞大维开始了对榴炮楔而不舍的追求。

在台湾,他先后同美军顾问团团长史密斯少将、协防司令蒲莱德中将以及波格特将军商谈,均提及应在金门部署榴炮,希望美方给予支持。

三位美国将军或点头,说:言之有理;或哈哈哈,说:俞部长阁下,你的胃口好大啦。然后,便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俞大维毫不气馁,心说,哼,我还嫌你们三位级别不够,当不了家呢。

一赌气,他跑到美国去,住了整整三个月,登门拜访的美国显要人物有: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雷德福、海军军令部长勃克上将,国防部战略计划处处长邓尼森少将,海军部长汤姆森,空军副参谋长怀特将军,空军参谋长丁宁上将,国务卿杜勒斯,国防部主管援外的助理副部长麦盖尔,陆军部长布鲁克,陆军参谋长泰勒上将,太平洋总部地面部队司令克拉克将军。

俞大维同至少20位美国将领进行了商谈交涉,台中公馆机场兴建案、补充兵员案、海军汰换军舰案、陆军成立基地师案……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唯独榴炮案,美方口径一致地表示:暂无必要,暂不考虑。把门封得死死。

美国人贼精得很,他军援台湾的原则始终是:我可以给你盾,但不能给你矛。你拿到了榴炮说不定就会情不自禁地招是惹非,搞得中共不高兴,搅得台海不安宁,这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要知道,美国在这一地区 的愿望就是长期维持海峡两边不战不和的局面。

人的心理上,越是不易得到的东西越觉宝贝,越想得到它。俞大维二次赴美,日程表上,写的是研讨“海空军建军计划”、洽谈更换军舰事,骨子里,仍旧为了榴炮而来。其它案子,均有收获,张口要榴炮,还是白谈。回到台北,俞大维自嘲:在华盛顿当了一回“高级乞丐”。国防部官员们私下说:也真难为咱俞部长啦,老头两只手都伸出去了,美国佬一扭头“No”、“No”,他娘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俞大维并不介意,他笑眯眯地说,好事多磨嘛。年12月,他第三次访美,在美国政界和军方高层整整“磨”了天,回台后逢人便讲,有眉目啦!有眉目啦!美方确实批准了向台湾运送榴炮的计划,但有一个附加前提,“何时提供将视台海形势而定”。知情人说:实际仍是纸上的大饼。

“八? ”一声炮响,终于让俞大维三年奔波辛苦结出了果实。老头在金门负轻伤回台的 件事就是打电报给台北驻联合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何世礼上将,“速洽获取八吋炮!”

正在进食的何世礼丢下手中的刀叉即趋访美海军军令部长勃克上将。何、勃两人二战时均在 总部供职,同事多年,私交甚笃。何世礼先夸张地叙述台海情势的严重危殆,然后说:请你们立即向我们提供八吋炮。一向在此问题上推三阻四支吾搪塞的勃克上将已经没了回旋余地,索性痛快答复,“OK,先把琉球美军的3门 批拨给你们好了。”

两小时后,俞大维兴冲冲遏见蒋“总统”,呈上见面礼:总统,好消息,好消息,美国 批八吋炮,近期就将交运我们!

据说,俞大维当晚按时吃了 却未能按时入睡。据说,他很少断然下结论讲 肯定的话,但现在他说了:下面的仗还有什么好打,我们已经赢定了。

榴炮抵达时受到国家元首级别的待遇,因为,迎接它的是“中华民国”的“总统”。

9月12日,蒋介石提前两天来到澎湖马公,视察巨炮启运的先期作业。他下令,一周之内,停止所有中外记者到澎湖和金门采访,他要在 保密的状态下把这批威势猛烈的秘密武器搬运到金门,给老对手毛泽东一个突如其来的教训。

9月14日,载炮美舰靠岸。码头上久旱盼首霖般翘首苦盼的人群热烈地鼓起掌来。

卸载,换船,“总统”兴致浓浓地观看了全过程,面容洋溢着喜色。俞大维俨然一个巨炮专家权威角色,在一旁絮絮不休地介绍着有关这种武器的历史和知识。

“总统”对左右道:古人云,“尺捶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蜴,变色而却步”。深刻之至,精辟之至呀!

“总统”的浙江奉化口音浓重,众人或未听清或未理解,你看我顾,面露窘色。

俞大维连忙解释:常人空手遇到小小的蜥蜴,也会胆怯止步。但手里如果握有一根尺把长的铁棍,碰到猛虎都敢大喝一声奋起同它搏斗了。总统是强调武器装备在战斗中的重要作用。这批巨炮装备金门,不啻给我戍岛将士以“尺捶”,共匪即便猛如恶虎,也当奋力击之,何所惧哉?可以想见,巨炮到达,将给前线官兵多大的鼓舞呢。

俞大维不提自己,但他借着“总统”的话题,自然说出了自己几年辛苦的意义,含蓄地表扬了自己的功劳。

“总统”微微颔首。

众人频频捣首。

将巨炮顺利运抵金门,事关重大,俞大维建议,由蒋经国副秘书长筹划督导,全权负责。

一方面,金门加紧构筑坚固炮窝;另一方面,担负运输任务的三艘“合字号”登陆艇在澎湖沙滩反复演练抢滩动作。

正式启碇选在9月18日。运送过程极具神经质,空中和海上,有台湾和美国的机群、舰队,一路掩护前进。其实大可不必,此时毛泽东刚刚宣布停止炮击一周,允许蒋军官兵尽情补给。金厦海峡炮声已停万籁俱寂。毛泽东历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此刻台湾《中央日报》如发一条消息,公布将于某时某分某秒,派遣某型舰由澎湖某地运送八时(英寸)榴炮到金门某地,毛泽东也断然不会发射一炮。但蒋“总统”岂能轻信老对头,一套动作全按战时设计运作,不敢有稍许的大意和麻痹。

启航前,“总统”亲自召见勖勉王道夷中尉等三位年轻的艇长:“我把运输入时(英寸)炮的任务交给你们,这是你们 的光荣,希望你们不避艰险,顺利完成任务。”

王道夷等受宠若惊,腰杆坚挺,立正报告:“只要我们人不死,艇不沉,一定完成任务!”

王道夷等在一片宁静中驶进料罗湾,下锚、抢滩、开舱门、下卸、关舱门、退滩、起锚、掉头,一气呵成,总共只用了2分28秒。陆上的接炮作业,也配合得快速敏捷天衣无缝。转眼间,料罗湾又恢复了空荡。

某炮长揩一把额腮的汗水:万幸,万幸,共匪未打炮,有惊无险啊。

某阿兵哥的看法蛮有意思:人家共军已经讲好了不打炮的,我看今天是无险有惊才对。

词序颠倒一下,意境确更贴近现实。

无险有惊的王道夷中尉在返航途中对讲机振铃,是一艘美国军舰副舰长打来的。那个家伙从来不敢随便靠近料罗湾,故对王道夷的勇敢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那边大惊小怪地呼叫:嘿!中尉,你创造了奇迹!

到澎湖,俞大维颁发的七等云麾勋章便佩戴在了王道夷的胸前。俞大维特告,此事是“总统”亲自交办的,颁奖速度,创了国军的纪录,同你们在料罗湾抢滩一样迅速,为了纪念奖励你们创造了另一个历史性的“九?一八”。

王道夷淌下光荣激动的泪,他很有觉悟地说:光彩是全体海军弟兄们的,我只不过是代表,受领了勋章。

王道夷不知,许多海军弟兄特别是那些大、中型运输舰的舰长们嫉妒眼红不领情,在下面交头接耳:炮火连天的料罗湾我们也不是没闯过,这小于干了一遭共军不开炮的“俏活”,我们光彩个屁!

9月26日,对台湾和金门是一个忐忑不安激动人心的日子,俞大维苦等三年才等到的、蒋“总统”亲临送行的、蒋经国陪伴护送的巨炮,将在金门、厦门的战区里发出寄托了多少心血和期盼的轰鸣。大陆围头炮兵阵地,被选定为巨炮的试金石。

八天时间,由台湾所精选的“金牌炮兵营”的炮手们,与巨炮耳鬓肠磨,每天研究它们、认识它们、操作它们,人炮之间,彼此已不陌生。但俞大维仍不放心,还是通过金门美军顾问组的炮兵顾问,从美国本土请来了6名炮兵军官,直接担当巨炮瞄准、操作、射击、校正的指挥。美国人非常明白他们这样干将在外交方面所产生的严重后果,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俞大维:美国人参战是比美国炮参战更为重要的机密,请阁下确保消息 不能外泄,否则,中共一定会跑到国际上去大喊大叫:“美军直接介入中国内战”,“中美事实上已经开战”。这将给美国的声望、信誉以及灵活处理此次危机的能力带来麻烦。

下午4时25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美国军人指挥操纵的美国巨炮,向着中国凶悍地发射了,台湾陆军航空兵一架小型飞机冒险升空,大胆地靠近大陆岸线,为巨炮指示校正。围头方向,落弹炸起了比平素更多的泥土石砾。炮工事里,超强烈的震响纷纷将炮手的耳膜击伤,所有人的手表均被震坏,没有一块完好。

俞大维在台北焦急地催问战报。

战报来了:国军观测准确,射击准确。围头各个敌人炮位,每一中弹,工事散飞、人员血肉支离、火炮破碎。敌人所受打击,前所未有。巨炮的战果,远超过了预期。

战报称,一个多小时时间,榴炮共彻底歼灭共军四十几处目标。

台北一扫开战以来的低沉阴晦气氛,度过了最为扬眉吐气的一个夜晚。

金门,也沉浸在鲜有的轻松欢乐之中。台湾总政战部整理上报的一份“简报”说:官兵的安全感明显增强,保卫金马反共前哨的信心更足了。

俞大维以武器换军心、向装备要士气的构想看来产生了良好的效果。

时至今日,台湾所有纪念“八? ”炮战的书籍文章,无不骄傲自豪提及“八吋榴炮”的伟大作为,讴歌此“巨无霸”一鸣惊人,犹如“虎犀出椟,百兽辟易”,“雷霆万钧,势不可挡”。炸得共军“一片慌恐”,“惊呼国军可能发射了原子炮弹”。金门获得此炮,“在军事上具有决定性意义”,从此,战场形势易位,“国军一改被动”,“得以乾坤倒转,奠定了胜利的基石”。

一种新式武器的投放使用,竟对战争的进程产生了如此关键性影响,这不能不引起我浓厚的兴趣和高度重视。但我不能偏听一面之辞,我还得看看另外一方是怎么说的。

首先,我认真查阅了当年厦门前线的作战文书、电报往来、情报分析、战斗简报、总结,除个别对金门使用榴炮情况提到寥寥一两笔外,大多不曾提及,重视程度明显不如对待台湾部署“屠牛士”地地导弹和“响尾蛇”空空导弹,以及美国航空母舰特混舰队。9月26日之后的战斗损失统计,也未见有大幅增加的情况。

第二,就这一问题广泛咨询了战争亲历者。

郭学瀛老人说:榴炮炮弹口径大,威力当然比大许多。但你威力再大,也必须以射击精确为前提,打中目标威力才能发挥出来。事实上,隔海远距炮战,双方都不可能做到弹无虚发,就算你瞄得很准,炮弹自身还会造成落点误差。有时我们几十发炮弹只能争取一、二发命中弹、靠近弹。同样,他的榴炮怎么可能全部打中我们的工事?

郭子兴老人说:命中目标不等于摧毁目标。我们有些炮工事做的也是相当坚固的,除非他从射口打进来,稍微偏一点,抗、问题都不太大。

原31军炮司参谋长于春章老人说:国民党的榴炮炮弹很重,是用装填器上膛的,所以射速比较慢,隔好一会儿才能打一发。他炮弹好像也不多,打几下便停止射击了,从来没有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王金古老人说:榴炮那家伙死沉死沉,移动很困难,基本上是固定阵地。所以,国民党他不敢多打,打太勤了怕我们捕捉到它的精确坐标。

洪建才老人说:国民党瞎吹牛,9月26日之后我们围头的海岸炮阵地都是好好的,他一个也没打掉,哪儿来的全部打掉?被打掉的只有二炮,时间是8月26日,我记得清清楚楚。

洪秀丛老人说:小嶝岛挖出一发没有爆炸的炮弹,比普通炮弹大许多,立着放,几乎和我一般高。他这种炮当然很厉害,无名高地牺牲的那个炮班,很可能就是它作的孽。

第三,我特别地注意到了,9月26日之后,解放军厦门前线的炮兵火力从未减弱过,要么不打,打则依然西风落叶怒涛惊岸。

综合上述各点,我得出一个基本的印象:毫米榴弹炮的抵达,无疑增强了金门的防务,但并未改变火力方面大陆强金门弱的总体态势。榴炮肯定给大陆制造过麻烦,但麻烦也肯定不像台湾所讲的那样邪乎。以至于大陆方面对金门获取了榴炮这种事情明显地重视不够,这同台湾方面高得不能再高的高度重视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在人与武器之关系问题上,毛泽东与蒋介石历来大相径庭。 ,重视人的毛和重视武器的蒋通过几十年的厮杀决斗得到了答案:在武器的质和量方面均占有 优势的蒋介石在战场上总是输,直至输掉了偌大一个中国;而靠大刀梭标起家的毛泽东总是以接收蒋介石的武器装备壮大着自己,壮大到58年的夏天让蒋先生一同来欣赏中国战争史上最为壮观的炮击。鉴往知来,俞大维博士理应明了,榴炮的运抵,只能为那场精彩纷呈的大戏添加一朵小花絮,而完全不可能影响和改变大戏既定的进程与结局。毛泽东的脚本中原来没有渡海及攻金的章节,如果有,我相信,我们最终会在北京军事博物馆的展览大厅里欣赏到榴炮粗壮硕大的身姿。

11月8日,俞大维视察金门。

站在一座榴炮掩体前,他说:这门炮的射口太大,须用厚钢板挡起来。

左右道:金门没有这样的厚钢板。

俞大维说:我回台北,立即就派人送来。

很不幸,没过几天,钢板尚未送到,这门榴炮就被来自大陆围头方向的一发炮弹射进射口,毁损大半。炮长身负重伤,双目失明。

俞大维遗憾叹息,悔怨自己未能及时将钢板送达,一疏忽成千古恨。

台北震惊沮丧,高层一片戚戚惨惨凄凄,悲哀如丧考妣。

战争心理学家认为:独立于武器之外的旺盛士气,方能使手中的武器发挥 功效,创造和把握致胜的机率;过分依赖武器的心理是一种自信心不足的表现,武器一旦毁损消耗,士气便随之波动,败之征兆也。被美国人誉为“当代中国孙子”的俞大维,对此好像并不透彻地了解和理解。

4

黎明,小雨淅沥,清雾迷蒙,一艘从台湾驶来的“中”字号登陆舰疾驶料罗,推浪抢滩。舱门开启,四百余兵士蜂拥而出,以快捷迅忽之势跃进至安全地段。

个增援营抵达金门。

作战参谋呈上将该营分发至某防区担当二线防务之命令草拟稿。胡琏接过,飞笔签署毕,说:“这两日,该营可一边明确隶属、熟悉任务,一边分批组织参观项目,瞻仰革命圣迹……”

参谋面露难色:“司令,现在共军的炮火正打得凶邪哩。”

胡琏言出不改:“不是早就讲过嘛,凡初到金门来的部队都要先行精神教育,即便是战时,这个规定也不可随意弃改!”

参谋诺诺而退。

“革命圣迹”乃胡琏治金的得意之笔。

年10月至年6月,年7月至年11月,胡琏两度以“金防部司令官”职统领金门党、政、军务。两任的施政方针为“精兵、简政、厚生、宏教”,着眼于把金门建成反攻大陆的前进基地和跳板。他曾精心筹划以二十万大军攻下四面皆山的漳(州)、泉(州)盆地,巩固年余,再一举出击拿下整个福建,威胁赣、浙,完成二次北伐中原的准备。基于此,他在金门除建设营房、医院、整理港湾、开辟交通、积极训练和装备部队之外,为了充实精神、振奋士气,还安葬了阵亡将士,并且建造了英雄馆式的莒光楼、竖立起无名英雄像,以“毋忘在莒”的训示为中心,“把金门同时也塑造成一座精神堡垒”。

胡琏以物质建筑的方式“宏教”,给金门留下了多处将“传统精神”和“现实意志”合二而一的“革命圣迹”:

其一,“毋忘在莒”勒石

年,蒋“总统”莅临金门巡视。胡琏面奏:金门人咸望元首有垂诸久远的手泽,赐训军民,为万世法。“总统”遂挥毫书就“毋忘在莒”四个大字。胡涟征雇能工巧匠,亲自勘察,将放大径丈的四字刻于北太武山顶中央 处,数里外就可看见,成为最显著的金门胜景。人们每一登临,即觉雄山巍峨,群峰屏峙,一石擎天,壁立千仞。面对南海,碧波浩渺,俯视狂涛,怒潮澎湃。远眺大陆,云山苍茫,近嫩全岛,景物历历。真个气象万千,引发无穷的遐思与惆怅。

越明年,“总统”登山巅石刻处流连,他问胡琏:你懂风水吗?此峰此石,确属佳美!流露出对胡琏此举的欣赏之意。

其二,莒光楼

此楼完工于年,为水泥钢骨仿古宫殿式建筑,凡三层,飞檐画栋,朱碧辉煌,宏伟瑰丽,至为壮观,已成金门标志。楼名“莒光”,盖取意实践“总统”“毋忘在莒”的昭示,而图光大也。此楼功能实为“英雄馆”,金门历次战役中立功官兵的事迹,都在楼内陈列,供人瞻仰效法。最能表现胡琏独出心裁的是,匾额“莒光楼”三个大字,出自18岁立功士兵赖生明之手。胡琏把题字名楼的殊荣给予一名普通阿兵哥,其意不言自明,当在鼓士兵之气也。

其三,太武山公墓、忠烈祠

为安葬四千五百战死、病亡官兵,胡琏决定在太武山西麓径林谷地中建公墓。此地钟灵毓秀,气聚风藏,面对大陆,遥望漳厦。墓前祭堂亦即忠烈祠,祠内列供石碑,镌刻各员阶级、姓名、队别。移灵完毕日,胡琏举行公祭大典。胡琏手撰碑文云:“当此黄土白骨,芳草夕阳,触景生情,凄凉满目,实不禁怆然堕泪,放声一哭也。余亦饮泪以正告中华儿女曰:此民族战士也,此黄帝子孙也,彼等为维护其国族而埋骨于此……”

其四,无名士兵塑像

胡琏认为,“在未来反攻大陆的伟大画面上,必须有千千万万的无名英雄,来牺牲,来奋斗,而又默默无言,期期坚持,始可以大功告成,大业建立。”据此构思,乃造无名士兵塑像。像座呈三角形,镌刻了三句格言:“把思想变成信仰,把意志变成力量,把理论变成行动”。三句话为蒋经国所说。胡琏把蒋氏三句话和无名士兵像连在一起,显然有深意在焉。

其五,无愧亭

此亭,沿中央公路至太武山口之崖岸而筑,红柱绿瓦,旁树栏杆,中竖大理石碑,一面刻孙中山遗训:“成功则造出庄严华丽之国家,共享幸福。不成功,则同拼一死,以殉吾党之光辉主义,亦不失为杀身成仁之志士。”一面刻文天祥衣带赞:“孔曰成仁,孟曰取人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胡琏修造此亭的灵感源于斯巴达武士《路行人碑》中的:“路行人兮路行人,转告祖国之乡亲,不胜即死武士魂,埋骨异域男儿身。”他希望屯戍官兵走到亭内,对碑朗诵,能够忧虑顿失,有“生命诚可贵,荣誉更无价”的观念产生。亭成之日,将校们咸集亭前,各献亭名。胡琏定名为“无愧亭”。

七十年代,友人郑仪先生身着作战服佩戴中尉军衔 次踏上金门岛。郑仪兄台湾本省籍,自幼酷爱中国历史,台湾某名牌大学高材生,为振兴国家民族的崇高理想所驱使,毅然投笔从戎,被分发到金门做基层官,锻炼培养。甫到任,他也先被安排瞻仰“革命圣迹”。老兵们告他:“金门王”留下的规矩传统,谁也不能违例。一天看下来,果然刺激得他青春血热,鸿鹄志高,脑瓜里塞满了要在这个小岛上干一番大事业的梦幻。

郑仪兄说:人在金门,处处可觉胡琏的存在,其在金门的影响至深至远。一方面,他两度任内,打了“古宁头”和“八? ”,又率十数万军民夜以继日筚路蓝缕,兴土木,开山石,将金门建成一座强固的军事阵地。另一方面,他在人力财力均紧张匮乏的情况下,仍调派部队拨出专款,大修“革命圣迹”,营造“精神堡垒”。前项并不稀奇,因别人也可做也会做,后项则确实是他有别于他人的治军方式,表现出他特点鲜明的政治驭兵思想。

上午,胡医院慰问轻重伤患。

众伤患看到司令官来了,忽喇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战况,了解局势。胡琏一一作答,说:共军企图已经很明显,其目的在消耗我,围困我,待我补给中断,然后乘势攻击。所以,此役实为考验我革命精神意志力之战,谁能忍耐到 五分钟,谁就能得到 胜利。我们为主义而战,就是弹尽粮绝,也要坚持到底,与金门共存亡。

一伤患递过一个小笔记本:请司令官给写几句话吧。

又有七、八个小本递过来。

胡琅一一接过,信笔默写下一些从《孙子兵法》、《孟子》、《战国策》、《删定武库益智录》等典籍中摘来的名言警句,如: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是以一人投命,足惧千夫,三军勇斗,莫我能御;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以身许国,何事不敢为;忠不避难,勇不畏死;一卒毕力,百人不当,万夫致死,可以横行……

边写,边解释出处和含义。

侍从和伤患们异口同声:司令官真好才学!

出生于陕西华县农家的胡琏,投考黄埔之前,读书并不多。但看过他晚年著述者都认为,从其文洋溢才智,涵学渊博,在国民党军老一代将领中,堪称皎皎,出类拔萃。

胡琏的“多识”,获益于“勤学”。此公戎马一生,足不离蹬,手不释卷,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他自己说:我这辈子就干了两件事,打仗和读书。胡琏读书兼收并蓄,涉猎宽泛,但又爱好专一,以史为主。胡琏晚年,以68岁高龄,本着“学然后知不足”的意趣,跑到台湾大学注册,进入历史研究所,选读宋史和现代史,每周上课两次,三年中,除去因病住院的个把月外,从来没有缺过课。他的博士论文题目定为《宋太祖雄略之面面观与今昔观》,大纲业已拟好,预定写5万字,不料甫经着手,突发心肌梗塞辞世。

胡琏一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史实为战争史,因此,“史中自有练兵治军之道”。他是军人,读史当更着眼于“悟战胜之玄机,教士卒知荣耻。”

郑仪兄说:客观而论,胡琏是能够运用中国儒家学说辖制部队训教官兵方面的大将。如若抛开政治立场和歧偏之见,胡琏向部队所灌输的中华、民族意识,所宣示的国家、正统观念,所倡导的忠、勇、信、仁传统武德,所褒奖的砥志、崇德、殉道、死节精神,无甚不好,也无甚不对。胡琏明白一支军队不能没有抱负和信仰,他懂得搬运中国传统哲学和思想精粹作维系军心昂扬士气的基石。在金门从军,我学到很多。

下午,胡琏来到某阵地视察。

与几位营级军官交谈片刻,步出地堡坑道口,发现侧后二百米处,有一小庙宇,有三三两两士兵进出。他信步走过去。

庙为关帝庙。正面一尊关公塑像,丹凤虎视,美髯添威,身旁竖一柄木制青龙偃月刀,幽光肃然。左方两侧较小之武将泥塑为关平周仓。香炉内插满供香,烟缕袅袅。胡琏仰视良久,问:士兵们常来进香?

一营级军官答:是的。打仗拜祭关帝是闽南一带风俗,士兵们祈求武圣庇佑。

你们军官也来吗?胡琏又问。

营级军官们面面相觑,闪烁支吾,形同默认。

有人给胡琏递来一束点燃的香。胡琏不接,说:历史上堪称军人楷模典范的人物很多,对部队,要注意多宣扬岳飞、文天祥、史可法。

言毕,转身出门。

胡琏读史,注重“以史为鉴,匡正谬弊,归本人心。”他对关羽和岳飞的评说是典型的例子。台湾民间把关公奉为神圣,血食不衰。胡琏认为民风大悖,历史上的关羽,甚至连“将”都不够格,其获得中国“武圣”之称谓,“使中国历史上之伟大军人,备受委屈”,而真正够得上大将军之智、信、仁、勇、严五德者,唯有岳飞。岳武穆精忠报国、文韬武略、冠绝百代,尊为武圣,谁曰不宜?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清人在其统治过程中,唯恐‘岳飞型’之军人,起而仇清,故以关羽右之,非荣关羽乃仇岳飞也。”晚年,他更大声呼吁:政府检讨,乃其时矣,民间亦应毅然更正,未可再以讹传讹。胡琏一番宏论的现实意义明确强烈:台湾处于“继绝世、兴灭国”之非常时期,通俗话本中关公的“义”充其量仅能维系民间人际,过分褒扬有害无益;唯有在政府的宣扬倡导之下,全社会都来尊崇岳飞的“精忠报国”,方能实现“安邦复国。”

郑仪兄说:让全社会都树立起牢固的“精忠报国”意识,这主张 没有错。但胡琏大概不会想到,有一个青年人,正因为接受了他太多的正统教育而烦恼而痛苦呢。

金门对台湾而言,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看到蕴含了五千年辉煌历史蕴藏着伟大力量的中国大陆。我常常坐在海滩,凝望彼岸那长无际涯的海岸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矛盾怪圈——我从小以至到金门接受的教育都告诉我,作入的 要义是要报效自己的祖国和民族,而我面对的现实是,必须去反对和抵抗自己的祖国和民族;我愈是努力地去“精忠报国”,就愈是要走向愿望的反面,落下与祖国为敌的罪名。

实际上,困惑台湾几十年 的难题就是国家认同的理念问题。“精忠报国”谁都会说,但要具体问:你是忠于主权涵盖整个中国的“中国”呢?还是忠于仅仅管辖台澎金马的“中华民国”?你是忠于版图合为一体实现了统一的中国呢?还是忠于与祖国母体彻底绝裂的“台湾共和国”?若问我,多年来包括胡琏所给予的正统教育只能令我回答:我不可能无条件地忠于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我必须永恒地忠于民族血脉殷殷传承的大中国。

傍晚,胡琏巡视到某前沿团部。看到一对门联:

生为国民党党员

死为国民党党魂

横批:忠以尽节

连连颔首。心中高兴,吩咐取笔墨纸砚来,“我也送你们一对门联”:

不但坐而言

更要起而行

横批:贵在实践

投笔,对左右道:纵览人生,往往言易行难,言敏行拙。现强敌当面,进犯在即,我们的信仰、主义、理想、目标早已明确,战胜退敌之关键唯在行动,诚望诸位信守誓言,自觉实践,经受考验。人生若此,金门可以无虞。

胡琏尝对部下说起:回顾往昔,作事虽难免误谬,聊可以自慰者,唯信守誓言,实践初衷,问心无愧。并举三例:

民国三十七年,12兵团被困双堆集,形势危殆。胡某毅然机降阵地,誓与兵团共存亡,此可谓“忠不避险”。

翌年1月,胡某疗伤上海,接华中剿总 长官白祟禧函,请出任他之兵团司令。盖黄埔子弟,岂能投靠桂系!胡某不理不复。此可谓“忠不事二”。

撤退前夕,接某降共将领来电,力劝胡某向共军投降。当下复电“苍髯老贼,皓首匹夫,降匪媚仇,廉耻何在?”此可谓“忠不易节”。

他说:军人“忠”的三个境界他已达到,而 境界为“忠以死鉴”。自从投考黄埔,追随蒋公,胡某便时刻准备以死来鉴证志之坚贞心之忠诚了。

年6月22日,胡琏病逝于台北寓所。根据其生前所立“予尸化灰,海葬大小金门间,魂依莒光楼”的遗言,骨灰由台北空运金门。一年后,一座纪念他的“伯玉亭”倚岸兀起,金门又多了一处“革命圣迹”。

金门人说:胡琏生前的 一个行动就是要实现“忠以死鉴”的 境界,让自己在金门永不磨灭。因为只要来到伯玉亭,便可真切感受到那海中孤魂仍在冥冥中对金门施以谆谆的教化呢。

胡琏海葬两周年。郑仪兄义无反顾向着大海游去。

虽有下弦月,海面上依然矗立着厚重的黑幕,看不到彼岸。身子下面潮汐在急急涌流,最怕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掉转头游回去。游回去便只有被枪毙。幸好金门对大陆的广播一直在喊,声音在身后,便说明方向正确。不知游了多久,触摸到大陆的 块礁岩,站起来。那一刻好高兴,不是因为消除了失败和死亡的恐惧,而是由于冲破了阳间与阴间的同一个胡琏所设置的道德桎梏。

现为北京某高等学府 教授的郑仪兄说:至今,我对我当年的行为没有任何内疚和愧悔。我是中国人,回到自己的祖国,这不是“背叛”。如果要讲“忠”,我想我不能仅仅忠于某个人,而是应该真正地忠于自己的祖国。为了国家的统一大业,我“不但坐而言,更要起而行”,“贵在实践”了一回。胡琏将军在天之灵有知,不应苛责我。

郑仪兄还披露:他绝称不上什么从金门游返大陆的“ 人”,不过是给一个已经存在的三位数,增添了微不足道的1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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