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一座城，一座最小的城。没有杂乱的市场，没有众多的居民。冷冷清清，冷冷清清，只有一片落叶，只有一簇花丛，还偷偷掩藏着儿时的深情。——顾城《我是一座小城》

长安，好久不见。

年7月正式离开，再次见你，是年2月。

你会问我，为什么要走，选择做交换生？很多人都问我。

选择离开，注定舍掉很多，却又是，选择开始——在山那边海那边的另一块土地，落脚，繁盛，生长。

在太多人眼中，金门只是个普通小岛。它贫瘠、安逸。甚至在大家的认知里，它只存在于“炮轰金门”这个久远的词语里。一开始的我，也总会把当初申请交换的曲折和阴差阳错诉说一遍，表示其实是心有不甘。如今回过头，却是感谢那个勇敢决定的自己。

就像是——船靠岸，我就上岸。那么机会来了，就珍惜。

在金门，我过了半年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日日早读的时候，有木风铃在晨风中兀自朗朗，记不得一切翻腾的叫嚣；第一张全由自己安排的课表，跨专业跨年级选课，在课堂上拥抱了太多新知识新观念，走进新世界变作新的我；走在金门的乡野小路，会有满眼满眼的绿意，有大片大片的高粱田，还有随处可见的牛，精壮，惬意；和三俩好友，可以豪爽喝下，时间沉淀出的58度的纯酿高粱。

我认识了一群交换生同学，我们来自全国各地，不同专业不同年级。我们从沙滩上高高跃起，大家每个都笑得开心，灵魂舒展，自在。我记得，那是一片镀着银色光亮的海。远处，还有侨乡金门独有的白色洋楼。

很幸运能认识台湾的同学。初到金大，学长学姐就热情地为我们介绍系所课程，带我们去海边看海。后来，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讨论，一起做小组展示。在露台烤肉，在小广场唱歌。有时一番讲诉后，便会有“啊，原来你们那边是这样的！”一个小小感叹——我们也把两岸的彼此慢慢了解。我们接纳彼此，欣赏彼此，拥抱彼此。

古典散文课，沉下一颗心去阅读品咂原典原籍。每次公众演说课展示后，都能收到一张张的fdback，学长学姐写着鼓励的话语，很暖心，或者是为我指出不足和错误，为我指明努力方向。写美学与社会课的论文，老师说，要我们要看到自己的重要。他说：不管怎样，我都支持各位。学日文和历史语言学的时候，走到瓶颈，但还是告诉自己要耐心学起来，努力地学，和改变。中国思想史课后，觉得有问题不懂，去请教老师询问参考书目，老师就转身从自己的书架上拿下书借给我，说让我回去慢慢读，我抱着那书，好像怀抱着这个世界的厚重温暖。创意思考课的老师，几十年来一直致力于童子军的教育和活动，年逾花甲却有乐活的心态，教我们反转思维，也在课上为我们唱起闽南民歌。这半年的学习，累但充实。是因为看到方向和热情，看到可能性。而亲爱的老师们是以导师的身份关心学生，不止于知识上的传授和教导。感恩。

郑愁予先生是金门大学的讲座教授，多年来，他给我们的《错误》遗憾得那么美丽。初到金大时，就看到了郑先生的一尊雕塑，立在学校的草地林间，是捧书授课的姿态，先生眉宇间是一种疏朗和冲淡，看了让人崇敬和心安。又看到介绍说先生亦生于山东济南，更是倍增一份亲切。没想到后来真的幸运地见到郑愁予教授本人，一偿心愿。那日先生的矍铄硬朗，还有他称我济南的小乡亲的情景，直到今日，仍历历在目。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项，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曾想着，于金门，半年时间匆匆，我不过如先生诗中所写，是个过客。未曾想，心里却慢慢变作金门的归人。仿佛啊，那达达声不是过梦，而是我归来的讯音。

郑先生在金门大学的校歌里写：“我们的缘分有多好，相逢在古典的小海岛”。金门雅称“海滨邹鲁”。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三年，朱熹任同安县主簿，在金门燕南山设燕南书院。我曾去探访，那日恰有一位老书法家在书院小屋中，书写大篆，一颗心沉静、谦卑。金门的古厝民居多是“诗礼人家”，有着闽南传统样式的门窗，金门人谦和温婉，亦热情朴质。

金门的金色，也许就是时间的颜色，是古厝雕砖的颜色，是高粱生长的颜色，是太武山上林隙阳光的颜色。

清晨去海边挖蚵的老阿伯，慢悠悠的步子，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的时候，阿伯的脚印浅浅，走出沙滩上一行晨曦。

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交趾陶勾勒的信与望，青烟袅袅，都是祖祖辈辈的寄托。

榕树温柔敦厚，垂下气根，树冠如盖，仿佛是童话里的样子，就在那里，长长久久。

买酒酿蛋的婆婆说着闽南语，我听不懂，却看得懂她的笑纹，知道那语言是热诚恳切的。

去吃鲜香的卤味，料很足的饭团；去喝甜糯的芋头奶，绵厚的广东粥。

而战争伤痛像沙的纹理，像风的薄香，还能抚到，却也已渐渐被时光和理解冲淡，映衬得我们的手里的和平安乐，还有幸福，那么大。该弥合的终究能弥合，该相握的一定会相握。爱着的还是爱着。是么？带着重来的渴望，坦然过去的悲伤。这句话，适合金门，也适合我们每一个处于不断的变化中的我们。

飞机起飞的声音，像鸽子的呼哨。轮渡起碇的样子里，有离开的身影。

可是啊，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在金门看了二十岁那天的朝阳。我对自己说，要清楚自己要什么，再稳稳向前去。

所谓归属，不过是乐以忘忧，以至心安自在。而或许我们的心安是来自——知道你在远方，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我也是。这就够了。

我终于发现这静默的岛屿小小桀骜的不屈和坚韧。我们可以有很多选择，只要你想尝试、突破和改变。希望我们的每一次选择，都能一步步贴近真实、心安。

长安，我回来了。时间不负，我们都是彼此很长很长的陪伴。惟愿君长安。

图文

刘昊冉（笔名：亦冉）

简介

文学院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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