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金门县 >恋恋风尘
时间:2021/8/11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吳念真

我的故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其實侯孝贤《戀戀風塵》裡阿遠的原型就是我。我初中畢業到台北工作,那個叫阿真的女孩子晚我一年到台北。我們在村莊裡時,雙方父母就已經稱對方為親家了。那個女孩就是你跟她講什麼她都相信你,很典型的台灣女孩子,住在山上,不曉得外面,到台北來工作,就是一心想可以依靠我。

那時候我換了很多工作,什麼都做過,在外面當學徒,連老板全家的衣服都要洗。我記得有一個雇主,他女兒念的是台北一個私立學校,叫「敬修女中」,我還幫她洗制服,一邊洗一邊吐痰在上面,發誓找女朋友一定不找敬修女中的。

後來我去當兵,她買了一千多個信封,准備寫上她的地址,貼上郵票。那時候一張郵票兩塊錢,一千多張郵票是兩千多塊,她五個月的薪水。

那天晚上我本來要走,後來就陪著她寫。她最後大概很累了——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她在餐飲店工作,賣肉粽和湯圓——我就幫她寫。最後她睡著了,我就拿了條小棉被幫她蓋上。第二天她起來,我也寫完了,就把信封捆好帶去當兵。最後侯孝賢拍片時保留了「我們一起寫信封」的鏡頭,其他的他就刪掉了,因為覺得太煽情了,沒有人相信。

我扛著一千多個信封去當兵,去金門要坐船,憲兵檢查時說:「你以為金門沒郵局嗎?」我在金門最後的時間裡,她跟別人結婚了。那時候我很生氣,很想回去問她為什麼,後來想想,又覺得我之前也沒有承諾說要娶她。營長看我很辛苦,就說好吧,准你特假。因為在金門當兵是不能回去的,我在島上待兩年了,他想讓我放假回去看看。

打包行李的時候,我說我回去要拿刺刀刺死她什麼的。我亂講一通,勤務兵很緊張,跑去跟營長講,結果我到港口的時候憲兵不讓我登船,說營長取消了我的假。我回來氣得要死。後來想,算了,她既然都成了別人的太太,我又能改變什麼呢?可是我當時很痛苦,之後就開始寫小說,開始投稿。

我妹妹那時候念國中,很可愛,我經常跟她聊天,講我在台北的時候,每天晚上去幫阿真收店,然後兩個人就拿著肉粽去北門蕩秋千,兩人坐在秋千上看最後一班夜車過去了,然後我再回去,就盡講這些細節。

有一天我叫她幫我寄個小說投稿,她就把我原來的名字「吳文欽」塗掉,寫成「念真」,就這樣寄出去了,登出來就是這個名字。那時候阿真大概在報紙上輾轉看到了這篇文章,她就打電話到我公司來找我。她不敢打電話問她們家的人,找到我就講東講西,偶爾講到她在報紙上看到我寫的小說,知道是我寫的,她說:「你不要用那個名字,我看到很難過。」

後來我打電話跟報社講,叫他們不要用那個名字了,因為我還有幾篇稿子在那邊。他們說:「大家都知道你叫‘念真’了,你再改很麻煩啊。你加個‘吳’嘛,就是‘沒有’啊。」就這樣變成「吳念真」了。

完全沒有想到這會造成以後戀愛的困難,沒想到它會變成婚姻的障礙,也沒想到侯孝賢有一天會拿來拍電影,而且拍得還不錯。搞成這樣真的很煩,拍完後有人到我家訪問,我太太氣得要死。不過她後來習慣了,結婚後只要有人打電話說「我找念真」,她就說:「等下!」如果有人講「我找文欽」,她就說:「你等一下哦。」

現在再回頭看那一段,真的是青春的滄桑啊。我想每個人如果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心裡面記著也不壞,不然白走了這一遭。特別是幾年後有一次開車去加油時碰到她,兩個人就在那裡聊天,一切都成為過去,就講自己的家庭怎樣。

她後來的命運不是很好,她先生的生意做得不好。她打電話跟我借錢,說她兒子在日本念書沒錢了,要我借給她。我說:「好啊好啊,沒問題啊。」她竟然跟我講,欠我的錢等她退休時用保險金還我。我就用很髒的台灣話罵她,就像年輕時罵她一樣。

後來就是這樣,好幾次幫她渡過難關。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參加一個婚禮。人家知道我們的事,說:「怎樣,現在看到阿真,會不會心髒咚咚咚?」我說:「不會啊,我現在看到她心想還好沒和她結婚。」

人家問為什麼,怎麼這樣講。我說這樣輾轉發現旁邊睡了一只大像,我會覺得很可怕——她後來變得很胖。因為很熟悉,所以非常親近,可以開這種玩笑。

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

我一輩子沒有拉過她的手。

因为《恋恋风尘》,吴念真家里来了很多访客,每每都要提到他本人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故事,他的太太一边听老公讲和别的女人的爱情往事一边还得泡茶招待客人,夜里忍不住委屈得躺在床上大哭,吴念真只得安慰说:“我娶的还是你啊。”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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