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散文的评论要算是最难的了,传统的小说好歹有个篇章结构,若是杂文也会有议论性的框架,至于散文,评论者总不能就一个人抒发的情感,对其进行强烈的肯定或谴责吧。若要强硬地说出一些什么来,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犯了考据的毛病。所以我以下要说的这些想法,不过也是我十分浅薄的看法而已。 叠字是我最开初讨厌这篇散文的理由,读起来拗口,又让人觉得情绪如同牵枝蔓叶一般缠绕着,无法拆解开,十分不快。然而它如今却成为我喜欢《听听那冷雨》的一大原因——就是这样的重叠和缠绕,才符合惊蛰后的雨季之景,才符合一个在雨中撑伞彳亍、思念江南思念古老大陆的人的心理。有着这样的重叠和缠绕,语句里头情感就变得自然和水到渠成。你看: “先是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 自开篇始就为整体构建了迷蒙的味道——凭一把伞,哪里躲得过雨的追问?躲不过,人在雨里走着,只能不断想着,想着,想着一些很遥远的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就跟多年前的即兴歌词一样,人的心思就这么飘到了跟中国相关的场景和画面,也不自禁地把其他地方拿来与它作比较。 想法要建立在有形之物上,比方一张黑白片子,比方从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再如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可也实在让人惊叹,如若是我们,哪里能想得出要让这黑白片子一直下着雨,把冷空气影响到台湾说成“被它的裙边扫一扫”呢?想不出来。这思绪跳来跳去,关于中国的形象过于密集过于繁多,是幸运也是悲哀。 幸运的是里头带着灵动。读者易为其想象力折服。 倘若我们以“中国”为中心图像,为此中心图像做一次开枝散叶的尝试,我们便可以依据文章中所提到的相关意象和形象描绘出一幅复杂而深远的框架来。在每一条枝叶上,读者还能看到继续它继续生长的可能性,如: “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中国文字象形表意,一字常常牵动数个场景,这我们经常也会讲及。至于他言中的rain和pluie,就算是表音文字,应该也在其语言发展体系中获取了一定的语言意义场域。且抛开这一层的辩驳,我所说的生长可能性在于后头,即把“雨”同“古神州的天颜”、“神”的脾气、“百科全书”结合起来——把雨领进了文化和生活的角落来,而且还让它们带有了人的气息。不讲到这里,我们难以自然地把这条枝叶拉伸开。 最为神奇的在于雨雾迷离的段落。 “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缀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问,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 读王维的诗时,印象极深的有这么一句:“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既是人为了景而着迷,又写尽了潮湿引发的错觉,画面于是有了动感。南方梅雨天气也让人浸浴于水汽之中,然而却引人生厌,湿度和温度混融得不适度,造就的唯有不适。然而他笔下的则不同,水气是“蓊郁”的,生发的是“润碧湿翠”,在山中缭绕升腾,人如同“仙人一样睡去”。对于仙境的想象总是带有云、雨、雾的。人在流动的云雾中有了与世界外物隔绝的超脱,好玩的是“在虚无之间”的莫名感和“幻化无定”的新奇感。认真一想,倒真是除了中国,也难以寻觅到山山水水相互渗透又相互遮蔽得如此频繁而神秘的境地了。往先去湖南游玩,也只能惊叹于王维的手笔,再去白马雪山,也只能说出“太喜欢了,太美了”之类的俗语。能踏实地写出人与自然的交汇,是多幸福的事呀。 再由雨带来的感觉铺展开去: 讲雨的凄——“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凄迷如鬼魂。讲雨与听觉,降落于竹楼之上。讲雨与视觉——“灰而温柔”的流光,“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则又暗暗把听觉拉了过来。讲人心与雨—— “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幺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这吟的是沉沉的思愁,缠的又是古老大陆的物象古老大陆的文化,牵动的又是千亿片瓦。这瓦上雨声,又拉出了时间的线条:从春走到秋,从少年走到中年,人却在不断徘徊中,只能抓着回忆和想象来看那古老。 所以再往后就只能真正飘远了。想到雨里的缠绵和兴奋,是十分美好的场景。“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的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但又感叹这些不可能在此地发生。 再读上几遍,就会发现其中深深的无奈和悲哀。这全部都是想象啊!中国的文字也好,土腥气让人生发的感想也好,米家的山水、黄冈的屋瓦、诗经韵里的鸡鸣也好,都是走在雨中的人间接的想象。纵使攥在手里的有这么多的意项,又如何将它变成实在?甚至会让人觉得,可能他写的就是假的,他想的过于美好,现实并不是如此。“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 可是,至少也有一个念想在那里。求而不得,于是笔下才生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结束得太快了……转折得太突兀了……) 赞赏 长按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北京有治疗白癜风专科医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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